还是个道门修士,长相宽和,说话慈仁,怎么骨子里这样狡恶,十一郎想,他比一些大妖还可怕。
翁翁劝他听话。
这个机会一旦没有再也没有。
王献容。
她叫王献容。
她生得很美,这是一张狐狸们见了就想记住,化形时一定会用的脸,毕竟狐狸是妖里最爱好皮相的妖。初见她时,她坐在花影中,神色落寞,肩上裙上落满花瓣,花色妖艳,她却素净。
十一郎怔怔愣愣地,脑子乱成一锅粥。
她似乎看不见,一双美目空荡荡地望着虚无,但耳力应该不错,察觉有人,眼睫簌簌轻动,自我怀疑,同时徐徐侧耳去听,半晌后开口。
“谁、谁在那里吗?”
好厉害的耳力。
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当时有多慌张。
柔柔软软的女声像一瓶清露灌进识海,真好听,后一刻又忍不住骂自己下贱,怎么成了只孟浪臭狐狸,脑子里胡想什么呢。
“师妹,是我,奉玄贞师叔之命前来为你疗伤。”
他想起自己该说的话。
同时想起自己应该叫徐星朗。
好不容易平稳心绪,好在把说得不慌不乱。
王献容出生琅琊王氏,天生剑骨,道心幽微,骨子里总有一份难言的清贵感,行走坐卧都是风景,皎皎如月,汤汤如雪,哪怕重伤落魄,双眼失明,走路有时得侧耳听,用手摸,不妨碍旁人怜惜悲痛,不敢耻笑她。
剑骨的香,对妖而言,更是毁天灭地的吸引。
来竹林的第一天十一郎就意识到了。
她身上好香。
比清露还香。
香得他时常牙根痒痒,尤其是两根尖兽牙痒得死去活来,想放在那一截粉颈上狠狠地磨,狠狠狠狠地磨,这就是狐族发情期。
活了一百七十岁,他可算发情了。
不过他不敢真去啃王献容。
有时想得难受,夜里根子硬挺着不肯疲软,只能骂自己禽兽。
骂着骂着,觉得不对,他本来就是禽兽啊,还是改骂禽兽不如吧。
妖不饮食,最多吸些清露帮助修炼,要么就是在漫长发情期里捉对交媾,人族并不这样,他们日子过得细。
王献容每日卯日起,子时睡,有时丑时,饮食也简便。
两只眼睛都看不见,身上又有伤,可她日日修筑聚魂鼎,据她说这口鼎可以为昆仑中死去的玉清宫门人收敛,修复魂魄,法器精妙,她身上有伤,修为不拿来自个用,反倒投入大半炼鼎。
十一郎在旁看着,眉峰紧了又紧。
有回大雨,院前柏树上喜鹊窝被雨打落,她耳力好,一缕气劲去得及时,保住窝中五颗灰斑小蛋,只是她不方便上树,请他将窝放回去。
她会抚琴,常在雨夜,奏曲时竹林愈发静谧,仿佛万物都在垂听。
她说这是嵇康临刑前所奏《广陵散》。
月华粼粼,落在她眼角眉梢,十一郎没听清曲子叫什么,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响。
这之后,他大了胆,问起昆仑那一战。
王献容道,昆仑龙族受敕命布雨,明知雨水对人族有多重要,挟雨谋私,它们不降雨,人间就得干旱,人们颗粒无收,年年饥馑饿死人。人们怕了,修建庙宇多多供奉,龙族为首者更要各地多奉香火,除此以外,每年童男童女人牲供奉也不能少,少则百童子,多则千童子。
她的师父成仙在即,原本可以不理。
一条是成仙坦途,一条是屠龙逆境,三界中最知道趋利避害的是人,但她师父与众师兄师姐们选择了后一条路。
十一郎听后许久不出声。
他知道,王献容口中龙族为首者极有可能是他生父。
小童子滋补,这点大妖皆知。
王献容还说:“还有未竟之事,待我为师门达成。”
十一郎以为是炼鼎给同门收尸,完全想不到,当时那张柔和隽美的脸庞下,谋算的是血洗玉清宫,诛杀李玄贞,同时诛杀他。
他做徐星朗,做了快五百年。
午夜梦回,总想起王献容那一剑,要是她眼不瞎,剜得应该更干净。他好像变成老狐狸嘴里的傻狐狸,明知道不能问还问她为什么。
王献容却说,他的温柔小意,狐狸骚味都令人恶心。
狐族贪图好皮囊,他见她貌美,没有第一时间取她剑骨,如果她样貌丑陋,又如何?
他无言以对,似乎的确是这样,她太美又太善,狐狸天生就爱美的人事物,她说得没错。
可是她不知道,深夜毒发那一次,她的脸上爬满阳焰,整个人通红通红的,就像一尊丢进大窑里快烧裂的白瓷,皮肉上全是裂纹,不止不美还十分可怖。
他背着她,不要命般狂奔,恨不得以身相代,疼死他好过让她疼。
狐狸天性爱美,他应该抛下她才对,或者在那时用爪尖轻轻一勾划开人皮暴露白森森的骨头,取走她剑骨。
王献容对鸟蛋都能爱护有加,偏偏对他恨到骨子里。
也对